白愁飞终于换了身干净衣服。先前的衣物在牢里糟蹋了多日，又被血污浸透，自然不能再穿。蔡京虽然安排了裁缝为他量身，但成衣再怎么赶工也要等上一两天，于是先派人去他与王小石的住处取了一件来。

这样也好，他还是更喜欢这身白衣。

颈项与手腕上磨出的红痕万分显眼，但多少能用衣物盖住，养不了几天也就消散了；倒是鬓边的一缕白发不好遮掩。白愁飞指尖掠过白发时顿了顿，还是没把那束头发挽起，只任发尾散开着披落在身后。

镜中人依然面貌俊逸，一点看不出前两天还是阶下囚，只是眉宇间萦绕着几分戾气。白愁飞神色微动，想要缓和这幅表情，却反倒让眉头锁得更紧了。

任劳任怨早就侍立在一旁。两人皆低着头，因此也未发现白愁飞神色有异，只是一左一右地把捧着的东西呈了上来。

方才蔡京一句话就将二人指派给白愁飞使唤，让他俩又惊又惧。在白愁飞手下做活，还能有好日子过吗？然而已经做了人家的狗，千般不愿也只得受着。任怨一想起在牢里做过的事就一阵胆寒，只能暗暗希冀这新主子别太记仇。

白愁飞不知他在想什么，也不感兴趣。先从任劳手中取过镖囊，绕着腰身系上；又拿起阴阳两柄武器，归入鞘中，这才觉得心中踏实了一些。

心里踏实了，再看身旁两个跟班就不顺眼起来。他知道蔡京派来这两人名为随从实为监视，到底是在官场混迹几十年的狐狸，做事万分周密。

这屋子里纸墨笔砚倒很齐全。白愁飞一时兴起，挥挥手道：“下去吧，见你们两个就心烦。”

所谓下去，也不过是退到屋外候着，并不走远。白愁飞展开画纸，一边提笔作画，一边静静思索。

笔若游龙，思绪亦如是。

先前在牢里，白愁飞向蔡京提出的三个要求不过是障眼法，他的真正目的是让蔡京许婚。婚礼当日，全城英雄云集，他要当众取蔡京狗命。

虽然对雷纯有些歉疚，但大事当前，他不得不做。

他在心中已有一个模糊的计划，只是这计划刚刚起头，接下来每一步怎么走、何时走，都不容有误。他需要静下心好好想想。

首先是他自己。蔡京有意收他为义子，这消息一定瞒不住杨无邪的鸽组，想必很快便会传到苏梦枕耳中。这回他没有做出杀害兄弟、糟践朱小腰这等诛心事来——当然，他倒并不当龙啸青、莫北辰是兄弟的——应该不致使他大哥太过郁结。

杀蔡京的计划不能告诉太多人，而这能够知道计划的极少数人中，恰好有苏梦枕一个。因为要执行这计划，必得要苏梦枕配合他做戏才行；而且，他不能真让苏梦枕成为雷纯手里的活死人。

故而他停笔，先写了张字条，邀苏梦枕在枫桥酒馆一叙。

——这一步，倒是和他上辈子做的差不多。

不过还有一件事是他之前未做，现在要去做的。

王小石那里，他仍然有些不放心。方应看这人行事诡诈、不择手段，王小石遇上他，即便性命无虞也不免要吃亏。

因此，他要“请”一位帮手去北方。

这位帮手正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，狄飞惊。

如何说服狄大堂主远走北方，他心中已有办法。他相信狄飞惊不会拒绝。

除此以外，白愁飞还要培养起自己的一支势力。这支势力必须直接受他调动，不能有任何二心——也就是一零八公案。

白愁飞突然顿笔。

画纸上交错的墨痕联结起来，不知不觉构成了一副奇石图。刚才他一停笔，墨水在顿笔处加重，恰好成了怪石的一方棱角。

他忽而真切地意识到，冥冥之中，有些东西已经因他的行为而改变了。